蒋冰 文：选自蒋冰《洗剑集》
少年尝游居胶东，闲暇之时便携四宝登山临水，竟日不归。体悟丹青妙道，际与神会。

海阳有招虎山，山体绵远，峰险谷深。进山向北数里，但见云树飞瀑之苍茫溅泄，虽一丘一壑，无有不可入画者。心旷神怡，流连忘返。是夜宿于丛麻禅院，得住持赐予静室一间。方入内，则见壁上悬有山水一图。

吾喜丹青，故近前品读。乃是后人摩习前辈之作，只是墨色肆虐甜俗，用笔妄生圭角，却无名款。只有题诗两行曰：
晚来天欲雪，煮酒对空山。
题字之后尚有空余，于是心念大动，含毫吮墨。在题后添上两句曰：
经此远行客，闻香驻篱前 。
斋罢卧于炕塌，因思一路风景，犹不能寐。于是披衣而起。只见窗外玉兔皎洁，苍穹如洗，众峰掩映，突兀撑天，石廪腾掷，喷云泄雾，是皆造物精心设置，无不尽至美。嗟叹不已。
不觉间天已曚明，出门闲步，只见一叟，拄杖立于古柏之侧，朝我微微颔首。吾异其童颜鹤发，骨骼清奇，虽是徒步，足不沾尘，遂生敬意。叟曰:“子游历江北，颇通笔墨，能得山川之形貌，所谓搜妙创真，可知如何写山川神迹乎?”
吾疑其乃斗室遮壁山水之主人，因相轻之，曰：“叟，虽深山逸者，岂知丹青妙道?”叟曰：“尔非亲历，岂知吾怀。”闻之大惭而赧甚。叟曰：“少年好学，终究可教。吾有《仙游图卷》，子试观之。”言毕，袖出一卷，缓缓展开，只见画中草木山石皆非世所常见，山体明灭变幻，个中景象若实若虚。居中一列神仙涉青云以滥游，似揽方外之荒忽。览此卷，顿觉神摇魄动，由是叹其笔墨浑然天成，了无痕迹。
蓦然，眼前天色陡变，似听得訇然巨响，青冥中开，金乌玉兔齐射群峰，杂异色而炫目。脚下亦幻做隐泉淌于垂石，披苔之上，皆是未名仙草，流潺涣涣，光风转蕙，泛芬芳以充千里，保神明以之清澄。景象已与图卷所绘并无二致。
叟驾凤车，白鹤为驹，溘长风遥至，举手召我顺凯风以从仙游。至此吾若恍然，偕同飚远举翱于云中，纷溶与万乘并驰。

驾八龙者为先导，载云旗之逶蛇。众仙皆衣姣服，驾祥瑞，玉肌脕颜，珮珲璆锵。进则览若瑶之胜景，止则吮飞泉之琼浆。又有青猿击缶，白虎鼓瑟，孔雀起舞，鸷鸟承旂。仙家之乐，自非俗情。

吾览众山，险绝处，石骨兀突，峥嵘峻峭，峰峦陡立，壁立千仞，白云屯流，撞石有声；平缓处，则苔径露水，爽气重荣，根基庞颇，堆阜臃稳。其上峰峦虽异，其下岗岭相连，掩映林泉，依稀远近。近观玲珑俊秀，奇瑰壮丽；远视云山缭乱，纠结厮缠。动若金蛇狂舞，烈马腾空；静则亘古蔚然，深插莫测。

叟曰：“夫画者，必度物象取其真。目观表象，取其本质，所谓文理合仪，品物流笔，方可搜妙创真，罗列大些，否则，图画纵似，未得精神。”
至此，吾始大梦方醒，敛气回神，眼前仍是先前光景，老叟展卷，古柏在侧。由衷叹服此卷引人入胜，难以言语赘述。叟曰：“丹青大道，无穷无尽。愿子勤之，早得真元，最终忘其笔墨，任运成像。”言讫，飘然远去。翌日再访，人尽不识。扶膺唏嘘，未审是梦是幻。
世人皆以梦境为飘渺之虚无，世间为理想之坐标；异士则以梦境为精气之澄明，世间为混沌之梦境。
诗曰：
大梦谁先觉，平生我自知。草堂春睡足，窗外日迟迟。
